幸福其实很易懂

文/易懂

2014年元旦节，我又躺在了医院的眼科病床上。

【资料图】

我在2012年年末一次出警时摔坏了自己的右眼，造成视网膜脱落。于是，过去的2013年全年我都在盼望奇迹出现。每天早上醒来，我都会故意闭上左眼，睁开右眼，努力想看清天花板上的吊灯到底有几根支架，但是，奇迹没有出现。我的右眼仍然是模糊一片，我连隔自己只有2米远的支架都看不清楚。我是不是成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残废？

于是又进医院，准备第三次眼科手术，就是希望奇迹出现。病房里虽有壁挂电视机，但于眼科病人来说，是无用的。所以，看电视成了奢侈之事，只好支楞着耳朵听，当时电视上央视主持人毕福剑正在询问选手：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？

有人答：爱情。有人答：获奖。

……

我却在心里对自己声嘶力竭喊道：健康啊，快答健康啊……

重庆有句土话说的好：火炭没落到自己的脚背上，都不会感到痛。所以，很多人都不理解我这类眼病，表面上，我的双目炯炯有神，右眼却像下了一层雾。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这病的形成机制——眼球的后壁上有一层比头发丝还薄的视网膜（其实就是一种翼状的血管，所以它很娇气，很容易脱落破损什么的），上面布满了很多叫视紫质的细胞，当光线通过眼球瞳孔照射到上面时，就刺激了视紫质，这些细胞通过视神经传输到人的大脑，所以大脑才能分辨你所看到的是什么物体。但是，我的视网膜脱落了，如同电影院的幕布垮掉了，没什么能传递到大脑，所以我就看不见东西了。医生给我做的手术据说是德国医生发明的，叫玻璃体切割术，就是将眼球内的玻璃体切除，将视网膜缝好，再往眼球里灌注德国进口的硅油，因为硅油透明，比重比水还轻。所以，手术完成后，人就必须趴在床上，头部姿势也必须是埋在枕头上，好让硅油浮在眼球后部，顶着刚缝合的视网膜，让视网膜慢慢长好。就这难受的姿势，按医生的规定是，必须趴上一个月，而且每天必须趴18个小时以上。医生还告诫说，这视网膜脱落病就跟某些妇女的习惯性流产一样，稍不注意，又可能造成习惯性网脱，那样的话，我的右眼算是彻底废了。

医生的话听得我毛骨悚然，只好乖乖趴在床上。这一趴我才晓得厉害，胸腔、腹部都给自己的体重压迫着，我觉得眼睛医不医得好另当别论，这么一直趴下去，我的心脏病、胃病估计也会给趴出来。我问同病室的病友：我全身五脏六腑趴出病来咋办？病友也是视网膜脱落了。他用黑色幽默的口吻说，这里是眼科，只管医眼睛，其他毛病找其他医生，这里一概不管……就这样，我吃不下饭，睡不好觉，人一下就瘦了20斤。

我和病友在床上趴得实在难受了，就会并排站在10楼病房紧闭的窗前，隔着玻璃眺望重庆的天空，室内开着中央空调，但是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。让我沮丧的是，正午时分，我连窗外一栋商业大楼的霓虹灯都看不清楚。我的右眼在2013年6月又做了一次手术，就是将眼球内的硅油取出来，但是硅油没取干净，于是我的右眼呈现出一幅图像——很多非常细小的颗粒物在眼前飘，与眼前的雾霾极其相似——医生说，这个责任不在她，因为手术报告我签字时已经告知我了。另外，我的硅油将我眼内一个重要部件——晶体包裹住，使我晶体混浊——这也是造成我视物模糊的一个原因，于是也需要再做第3次手术，将晶体换成人工晶体……我问医生，术后右眼视力能够提高到0.5吗？她说，这谁敢打包票？于是，我的心又像雾霾天，一下子就暗淡了。

2014年的元旦，人们都在庆祝新年之时，我又躺进眼科病房，第三次手术出来，我的视力从0.05提高到0.1，但眼中的细小颗粒物仍然没法解决。而且，我右眼的视力就算是戴眼镜也无法矫正。我突然想到，有个地方或许能够让自己看清眼前的一切，那就是贵州桐梓烂坝子！于是，我决定冬天上烂坝子去感受一下。从重庆中心城区到烂坝子有三种方法可选择，第一是乘坐火车，就这200来公里的路途，因为全是大山，火车要开5个多小时。第二是走川黔公路。第三就是渝黔高速公路了。

为了节省单面50元的高速公路通行费，我们大年初一早上上路，但车一开上高速就后悔了，宽阔笔直的高速公路早就成了停车场，都市一族都凑一块儿出行，滚滚车流成了凝固的“泥石流”，趴在高速公路上，纹丝不动。坐在车里的人们在高速路上焦急地伸长脖颈向着前方张望着，这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的场景——遮天蔽日的雾霾中，外星人开始袭击马路上的人流……

以前我视网膜没脱落时，一般都是我驾车，如今我右眼视力模糊了，视物就容易产生视觉差，比如走梯坎看不清高低。所以，现在一般都由老婆大人驾车，她开累了，我才顶替她一会儿。由此，她跩得很，只要一坐上驾驶席，过场就非常多——首先，要保护好自己一双粉白娇嫩的手，必须戴手套。太阳大的话，怕车前窗太阳膜不起作用，还要戴一顶巴拿马草帽。双眼戴墨镜自不必说了，更怕把脸晒黑了，还要遮块围巾在脸上。她慢里斯条地把这些功课做足了，还边发动车边数落我：老娘我生就一个享福的命，却摊上你这“瞎子”，成了劳碌命了……

我们一路向南，过了巴南区就是綦江县，70多公里的路程，我们开了5个小时。我提议干脆下高速，走抗战时修的那条著名老公路。儿子首先附和，他从没走过这条路，但他在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上看到介绍这条路，重庆到桐梓之间有一个非常出名的72道拐，就是公路要在大山坡上拐72道弯，端的是险峻异常。抗战那些年就在该处摔死了不少勇敢的驾驶员。

儿子是喜欢凑热闹的性格，他嚷道：要得，要得，开起去，险峻之处，景色必佳……

于是我们一家人，不跟这些出逃的私家车走一路，打拥堂，另辟蹊径，下了高速路，朝蕴含我们一家人所有期望的幸福之地——烂坝子，狂奔而去。我们的私家车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逶迤而行，一路虽然山道弯弯，但十分通畅，而且，山高壑深，景色雄伟。不多时来到桐梓县境内的凉风垭。很有必要介绍海拔3000多米的凉风垭，它就是72道拐所在地，而且，这座山将桐梓县隔成两个世界，特别是在夏季，山的北边，跟重庆一样酷热，而山的南面，气温却陡然下降5-10­℃。我们一家人在山上拍照时，看见山脚下的高速公路上，私家车塞得满满当当的。我们抚掌大笑。儿子向那些车流高喊：走这边啊！山谷里呼啸的风带走了他的回声，酣畅而又淋漓。可是那些私家车听不见。幸福其实就是在通向幸福的目的地路上，另辟蹊径啊！

车行至桐梓县楚米镇，这里距离桐梓县城只有10多公里了。眼见即将到达目的地，但没想到的是，一名警察突然将我们的车拦住，说前面出现了意外，禁止通行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。当时天已暮色四合，一家老小饿得饥肠辘辘。该怎么办呢？

老婆大人想起救星了，立即给烂坝子一熟人打去电话，咨询咋办。因为他以前曾夸海口说，我们一家在桐梓有事就找他解决。我气咻咻地说，这等意外他也能解决？！

邓老板在电话里说，哎呀，你们根本不需要走那条道，有一条上烂坝子的捷径，正是我的施工队在修，你们开过去，如果施工队不准过，你们就说是我邓某人的朋友！

看来问题又是靠另辟蹊径解决啊！我们按邓老板指点，开到那条捷径上。果然一个戴着红袖笼的老头在把守该处，一副一夫当关，万夫莫开的架势。我上前说，我们到烂坝子避暑的。老头没好气地说，大冬天的，避什么暑？我赶紧把邓老板搬出来，还学了一句邓老板的桐梓土话套近乎：重庆太“挼”（热的意思）了，我们是邓老板的朋友！老头登时就换了一副面孔，抬杆放行。

我们的车在寂静的乡村公路上卷起狂飙。我们一家人，说起邓老板的土话，“热”说成“挼”，全都哈哈大笑。我冲儿子说，看看，学一门“外语”多么重要！入乡随俗啊！

开到烂坝子，天完全黑下来。我们进了我们的避暑房，才发现气罐没气了，没法煮饭炒菜。赶紧又给邓老板打电话求援，邓老板开着自己新买的宝马X6，在正月初一晚上，给我们拉了一个液化气罐上来。同时，他还给我们全家买了一大包桐梓烧腊。看来他的确对我们一家人是巴心巴肠。

偌大的避暑小区，只有我们一家人在此过年。冬天的烂坝子，如果没有鞭炮声的话，基本上是万籁俱寂，与夏天是两种不同风味。我们一家坐在小区走廊上，烤着炭火，老婆大人邀请邓老板喝着我们从重庆拉来的啤酒，陪着我们一家人过年。而我，因为眼疾，医嘱必须禁酒。邓老板笑道：如果不能喝酒，你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？

我笑而不答，远远躲到小区外的一个丑陋的土丘上。因为职业的缘故，我不晕车不晕船，却晕人，到了人多嘈杂的地方就头晕。但我觉得站在这里，抬头仰望星空，星空是那样的深邃，但却伸手可及。我仿佛一抬手就摸到了天堂的地砖，神的脚板心。我顿时成了连接天与地的一具伟大的肉身，我平庸的笔力写不出烂坝子的宽广，我只能声嘶力竭地临摹内心的真实。烂坝子夜空的星子犹如镶嵌在神的胸膛上的亮闪闪的扣子，明月和星子在我冬衣上洒下一层朦胧的光。这里的诗情画意带给我如上苍的启示——

幸福其实很易懂！

作者简介：易懂，本名刘屹东，中国公安文联会员、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、重庆市九龙坡区作家协会副主席、重庆市公安作协副秘书长。

编辑：朱阳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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